王迪有點后怕:如果不是發現得早,自己的弟弟是否也會變成群里的一員,跟他們一起入侵網課?以自己對弟弟的了解,她擔心「多半是會的」。因為他跟群里的那些人一樣,覺得這事「好玩」,卻不知道或者不計后果是什么。
文|翟錦
編輯|楚明
最后一課
王芳永遠都沒法知道母親劉韓博生前遭受了多大的精神創痛。她根據父親和學生的轉述,還有一則10分鐘的釘釘網課錄屏,零星地拼湊出母親的最后一堂課。
10月28日,一個周五的晚上,新鄭三中初一正在上歷史課。四個班的學生都在線上會議室里,教師劉韓博正和學生確認今晚的作業內容。剛開始上課沒多久,幾個頂著「夢淚」「雞你太美」「丁真」頭像和名字的人闖入了網絡課堂。他們占據屏幕,放著歌,還在白板上打字罵人:「你在狗叫什么?」
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牛老師試圖幫忙,她讓劉韓博把搗亂的人從會議室里「踢」出去,而劉韓博說,她還在核查這個人到底是誰,「就是要把這界面全都一張張拍照,就要看他在什么位置」。
劉韓博后來開始踢人,但踢出去之后又迅速有人進來,反反復復。牛老師讓她把會議主持人轉給自己,但開麥說話后,入侵者又開始指著牛老師罵。而劉韓博此時顯得更無措,她用方言問:「轉給你,怎么弄?會議退出嗎?」
學生圖圖回憶,一向非常溫和的劉韓博少見地表現出生氣。她反復跟那些入侵者說:「你們出去,別搗亂,我把你們都截屏了,我去找校領導。」但這沒能約束他們中的任何人。
劉韓博還不忘對學生說:「集中注意力寫題,不要被這些事情影響。」
圖圖想幫劉韓博說話,但是面對近兩百人的課堂,她有些怯,于是忍住了。
經受著辱罵和騷擾,劉韓博堅持上完了整節課。圖圖記得她沒有開攝像頭,那天晚上課程結束后,她還在找學生收作業。沒人知道她當時到底有多無助和困惑。一個她曾經的學生陳晨說,相比于責怪學生,她印象中的劉老師總是習慣于檢討自己,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?學生不喜歡她?
這是劉韓博和外界的最后一次聯系。之后的周六日,在鄭州工作的丈夫多次撥打她的電話,但無人接聽,他以為她還在上網課。學校也聯系不上她,30日下午,一名校領導在微信群里發布一條通知:「批評A10班歷史課劉韓博老師缺課。」
直到10月31日,學校聯系劉韓博的丈夫,丈夫找物業上門查看,才發現這名46歲的老師猝死在家中。
那天中午,王芳接到大伯的電話,說爺爺身體不好了,讓他們趕緊回家,回家后,才發現出事的是媽媽。怎么會是媽媽呢?王芳還記得10月28日下午4點多,媽媽在家庭群里發消息,跟王芳和妹妹說,「你爸爸被封控在單位了」,還跟著呲牙笑的表情包。之后,她像往常一樣往群里轉推文,「沒想到28號晚上人就(去世)」。
劉韓博的丈夫趕到家時發現家里的鍋都很干凈,沒有做過飯的痕跡,也沒有燒水。「媽媽可能當時上完課太忙,連飯都沒有吃,就走了。」
一些學生聯系王芳,給她發劉韓博上網課的視頻,她這才知道媽媽在10月份每個周五的網課上持續被騷擾、辱罵。「看那些視頻就覺得家里人沒保護好媽媽,自己也沒保護好媽媽,媽媽受到這么大的委屈也不說,就挺痛心的。」
劉韓博的丈夫也記起來,大約是一周前,有一次上網課,劉韓博的情緒很激動,還哭了,他一看發現課上有人在放歌,還罵人,言語污穢,他替劉韓博強行退出網課。但那時他以為這只是偶發的情況,稍稍安撫了幾句。
不管是王芳,還是劉韓博教過的學生,都形容她對誰都笑盈盈的,不怎么批評人。陳晨回憶劉韓博從不會生氣,說話慢條斯理,喜歡穿深色連衣裙,上完最后一節課會給女兒送飯。這個歷史老師喜歡課外延展,推薦學生們看錢穆的《國史大綱》。當時劉韓博給他們上課時,聲音沙啞,音量不大,但她也不用擴音器,班上同學都很安靜地聽她講課。陳晨說,「被她教過的學生沒誰不喜歡她。」
陳晨記得劉韓博總會在作業上寫下很多鼓勵學生的話,她也在這種鼓勵下,對歷史課從迷茫變得心應手。還有一個學生在高一分科時收到了劉韓博寫給她的小卡片,上面寫著「無論何時,記得努力」。
自2020年上網課以來,劉韓博就習慣同時用電腦和手機,一個用來上課,另一個用來拍課件、筆記,上課的時候還舉著手機屏幕對準攝像頭。而其他老師都直接使用共享屏幕。
王芳說,正常的上課操作,媽媽都能應對自如,她并不怎么求助兩個女兒。每次上課前媽媽都會跟她們說,待在房間里不要出聲,她要上課了。
更多的被擾亂和被傷害
11月2日,教師林軍的網課也被入侵了。他當時正在用共享屏幕給初三的學生講題,突然有人在上面寫字涂鴉,寫的是同樣的網絡梗「雞你太美」,還貼了一張打籃球的圖片。他第一反應是哪個學生在搗亂,一翻通訊錄,卻發現多了七八個人,還有人把名字改成了班里學生的名字。
林軍意識到這可能是班里學生聯合校外的人來搗亂。他的懷疑不無緣由,因為這種開麥說話、刷屏騷擾甚至辱罵師生的有組織的網課入侵,很大一部分是班里學生將會議室信息泄露出去,又引來外人闖入。這種新的網絡暴力,還有另一個專有的名詞,叫「網課爆破」,而參與的人自稱為「爆破手」。
林軍很生氣,把那些人全都踢走,又鎖定會議,不讓外人進來。但更讓他難受的是,在「清理」這些人的時候,有一些學生在笑,「看笑話那種狀態」,他想這課「沒法上了」。
教師羅歡歡在今年6月底遇到相似的情景時,她盡力表現得平靜,因為她知道那些人想要的就是老師被氣哭、發飆的樣子。而且,老師失控的樣子還可能被錄屏后發到網絡上。當時有很多人開麥,鬧哄哄的,攝像頭窗口里有人跳來跳去,就像「社會搖」。她一開始很慌,問同事:「你們課堂有沒有?怎么辦?」后來她設置了全體禁言。
在羅歡歡所在的學校,她的經歷不是孤例。幾個老師的課堂陸續被擾亂,最多的時候,有100多個人闖進來,放歌曲甚至不雅短片,以及罵人。
這一刻,教師的精神壓力會陡然增加,因為他們既擔心教師形象失控,又害怕失去對課堂秩序的掌控力。
徐麗麗去年畢業,今年9月份剛剛帶班,網課沒上幾天就被入侵。這場網絡暴力持續了幾分鐘。除了相似的發鬼圖、罵人,當這個年輕的老師試圖勸阻和詢問「為什么」的時候,對方說:「鏈接是你學生發我的,你招人『恨』,就是故意找機會整你。」聽到這話,她差點當場哭出來。后來他們繼續騷擾時,她手抖著關掉了會議。
作為教育工作者,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羅翔,把自己帶入這種場景中去,「讓人感到心驚膽戰」。他還說,尤其當施暴者是自己所教授的學生,那就更讓人心寒與震驚。
那段時間,徐麗麗心情低落,甚至向學校提出離職申請。
這種指向課堂的網絡暴力,還夾雜著歧視和偏見。女教師更容易被「入侵」。教師曹爽所在學校有四五個老師碰到過這種情況,而且其中幾個是和她一樣不到30歲的女老師。跟徐麗麗同處一所初中的教師謝靜也說,學校的男老師就一兩個被「爆破」,女老師卻大部分都被「鑿」了。
在謝靜眼里,年輕同事徐麗麗的性格溫柔,從不說重話,沒用教鞭敲過一次桌子,再差的作業都不會打不合格,面對學生也總是讓步。而她也是「爆破手」們喜歡攻擊的那類教師,「他們下手的規律,就是欺軟怕硬」。
沒過多久,林軍就看到劉韓博遭遇網課入侵之后猝死的新聞。他一開始還以為這種網絡上的搗亂,只是針對他個人,后來意識到這可能是「在學生中流行起來的一種活動」。他很擔心事情會發展得更嚴重,開始敲打學生:「怎么理解『內鬼』的行為?」
他還試圖找到班里泄露信息的人,最后鎖定了兩個學生,但沒有證據,只能跟家長打了電話,讓他們多監督一下孩子。接下來幾天上課,他都是等人到齊后就立馬鎖定會議,不再允許人進入。
也有老師不打算查出參與過的學生。「我找出來是誰,要怎么辦呢?送到班主任、年級主任、教體局甚至警察那里,他的人生好像有了一個污點似的。」作為教師,曹爽對學生還是有點「不忍心」。
她朝著「好」的方向去想:「如果他不再干這件事了,這件事就翻篇兒了,給他一個機會。」
「到底是什么人?」
王迪沒想到,上初一的弟弟會卷入網課爆破的事件里去。
9月初,她接到弟弟老師的電話,說弟弟犯了事。她感到意外,那會兒還沒開學,大家都在上網課,能發生什么事情?她眼中的弟弟,成績中等,性格偏內向,到了開始有自己心思的年紀,但不算班上調皮學生那一類,只是愛跟熟悉的幾個同學開玩笑。
她得知,那是一節英語課,有人放歌,還有人在屏幕上亂涂亂畫。她弟弟跟同學說,「我把夢淚喊進來了」,「我下次還要」。那個同學就說:「那我告訴老師了。」說起這些,兩個人就跟開玩笑一樣。
隨后,老師就知道這件事,再加上隔壁班也發生網課入侵的事情,老師也懷疑到她弟弟身上。王迪有些生氣,也有點不相信:「剛開學,我弟弟還不認識隔壁班的學生呢,怎么能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?」
王迪問弟弟:「為什么這么做?」而弟弟的回答很簡單,就是一句:「好玩。」
弟弟曾經在短視頻平臺上刷到一個「你們發會議號,我幫你入侵網課」的視頻,底下留言區都是會議號。他就「跟風」在留言區里發了自己網課的會議號。
她收繳了弟弟的手機,后來看到一個頭像是「夢淚」的同學,還在慫恿弟弟把他們的網課會議號發出去,喊人進來。
王迪好奇:網課入侵究竟是怎么發生的?到底是什么人在參與這種網絡暴力?于是,她決定「臥底」一個「網課入侵組織」。
她剛一進入qq群,就看到有人不斷地在群里發網課會議號,還叫嚷著:「請求支援,快救救我,我不想上網課。」
正當她進群兩周后,有媒體報道了網課入侵,群主說先暫避風頭,過了一周后,他們又恢復如初,繼續入侵。
直到劉韓博老師的事情發生后,群里很久沒人再發言。但在王迪看來,也沒人表現出害怕、后悔和自責。他們還把群名從「頂針避難二群」改為「ml聚集地重回巔峰」,而qq群的聊天記錄已經無法查看。
就在王迪加入后還不到兩個月,群人數翻了4倍,已經快達到200人。
不入侵網課的時候,群里會有人組局打游戲,或是不明原因地展開對罵。他們還喜歡在群里分享自己入侵網課的「成果」,看到鬧得兇的和老師被激怒,就會有人問:「誰這么搞啊,厲害呦。」
除了免費入侵網課,群主似乎還有別的業務,比如賣qq號、微信號和個人IP地址。王迪聽說,他只要有一個人的電話號碼或qq、微信號,就能找出這個人的住址。群主還曾在群里說,有人把自己的朋友惹生氣了,他發出那個人的各平臺賬號和電話,「大家去給我罵他」。
令王迪感到困惑的是,這群人并不認為他們在實施暴力,甚至還會給自己「標榜莫須有的道德感」。他們會宣揚自己是在「造福學生,讓國家的雙減政策變得更好」。他們還有所謂的「群規」,立下「不刷黃色、不罵人、不入侵初三高三課堂」的規則。
至于那些違反「群規」的人,比如攻擊初三高三課堂的人,群主發現后會對其禁言,「禁言一個小時,或一天,第二天那個人還不是過來了」。
群主還會為參與者出主意:進入會議后先不說話,把自己名字改成其他學生的名字,讓老師經常把真學生踢出去或是以為是自己的學生在搗亂。
他們會找理由鼓動彼此,甚至自以為是地降低或者忽視這種行為的性質,「頂多就是寫寫檢討,受處分的事,不會有刑事責任」。
事實上,正如法學教授羅翔所說,「『網課爆破』不僅是作惡,還涉嫌犯罪」。即便施暴者是未達責任年齡的人,對于民事責任而言,未成年人的無聊與惡作劇造成了侵權后果,家長必須買單。而如果有刑事責任能力人利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實施了侮辱、誹謗犯罪,可以按照間接正犯來處理,直接追究利用者的刑事責任。
根據王迪的觀察,群里有人被學校查出來后,他退群的最后幾句話是:「我被學校查到了,我要被寫檢討了,我先退出去一段時間,避避風頭再進來。」群主說:「好的,拜拜,歡迎你后面再進來。」沒有案例告訴群里的這些人,他們的行為可能會承擔怎樣的法律后果。
劉韓博老師的事情發生后,王迪問弟弟:你知道有個老師在遭遇網暴后去世嗎?你知道這事情有多嚴重嗎?弟弟聽完后,表現出來的是不知所措。
王迪有點后怕:如果不是發現得早,自己的弟弟也會變成群里的一員,跟他們一起入侵網課嗎?以自己對弟弟的了解,她擔心「多半是會的」。因為他跟群里的這些人一樣,覺得這事「好玩」,卻不知道或者不計后果是什么。
她的擔憂不無道理。10月29日,《人物》在一家短視頻平臺上找到一名「爆破手」,也是名初中生。
這個初三學生第一次參與網課爆破是在9月初,他所在地區被封控,他也是在家上網課的一員。
他是單人行動,在短視頻平臺上一些他人發布的爆破視頻的帖子下留言「找我」。他把「網課爆破」或「網課入侵」稱之為「幫忙」。他讓對方關注他的賬號,給他留下會議號和密碼。
他選擇的「入侵」方式是播放一段夢淚的音樂。「夢淚」原本指代《王者榮耀》職業選手的游戲ID「夢之淚傷」,但在網課入侵里,這個名字成為象征和符號。夢淚的專屬背景音樂也成了那群人的「入侵號角」。
那次,他入侵的是一節高一地理課,令他出乎意料的是,老師開啟了全員禁言,他無法打開麥克風,播放音樂擾亂課堂的計劃失敗。他只好臨時改變計劃,把攝像頭打開,放了一張戴著黑框眼鏡的微胖男子照片,不斷地左右前后亂晃。這成功引起了老師的注意,「這個進入直播間的,干嘛?」
幾分鐘后,他退出了直播間。「不能擾亂太久,讓你們開心一下就行了。」
第二回,他入侵了一堂初二生物課,這一次,他成功播放了一段音樂。后來,他把兩次入侵都錄了視頻,放在社交平臺上,標題打上四個大字——「網絡獵手」。
結束了封控,回校上課,他仍然樂意「幫忙」,但只有周五下午三四點的體育課可以,「體育課,班主任就不管了」。
問他為什么要入侵網課?他回答:「就是讓你們快樂一下。」想跟他繼續交流時,這個初中生不再回話。
現在,王迪會定期檢查弟弟的手機,「不要讓他以后變成不務正業的人」。
「為什么這么做?」
在一次網課上突然涌入十多個人之后,一向帶班嚴厲的謝靜對學生說了些狠話:「我手里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,勢必要『抓』出那個人。」
隨后,有個學生主動承認了這件事,還給謝靜寫了道歉信。跟她打視頻電話的時候,那個學生在流眼淚,家長在旁邊教訓他。
謝靜想了解這個學生做這件事的動機,對方告訴她說,「覺得很孤獨」。而他的目的看似也很簡單,只是想「請那些人幫忙」,把偶像打籃球的圖片發到課堂上,讓更多人看到。他還把自己跟「爆破手」的聊天截圖發給謝靜看。
以平時對他的了解,謝靜覺得這可能是這個學生真實的想法。「他未必精準地以傷害你為目的,有時候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」
在她的印象里,這個學生沒有壞心眼,但頭腦有點簡單,想事情「只有一根筋」。她還記得這個學生曾經因為害怕自己考試考不過,把老師一摞很厚的卷子丟到窗戶外面,差點砸到隔壁幼兒園的小朋友,「把人家嚇哭了,對方報了警」。
通過對學生的觀察,林軍也感覺到有學生是想「通過破壞來得到關注」。他說,有些學生學不下去,也意識到自己上不了好的高中,但他們看見別人在努力,自己也不甘心。有的學生不被老師喜歡,家長也不管,同學也不跟他玩兒,因此他的內心渴望得到關注。
除了想博得關注,也有人蓄意趁機「對付」一下老師,或者發泄情緒。有段時間,徐麗麗生病的時候,謝靜幫她代過課。有的學生上課時大聲聊天,踢凳子,也不寫作業。謝靜狠狠地教育了班上幾個「刺頭」。但沒想到,等徐麗麗回來后,學生在私底下對她「罵」得更兇了。學生的說法是,語文老師給自己留下了陰影,所以他『恨』所有語文老師,上一個太兇不敢罵,就要罵這一個。
「網課爆破,就是學生一直在對付她之外,更找到一個可以引入外來社會大哥『欺負』她的機會。」謝靜說。
這一切謝靜也沒預料到。「本來還想說我兇一點,等她回來搞不好還好辦一些,但沒想到學生會這樣想,我也很震驚。」
面對心智發展還不穩定或者正處于「叛逆期」的初中生,謝靜有一套開解的辦法。她曾經組織班級春秋游,月考后去看電影,用來促進師生感情,也可以排解學生們的壓力。她覺得與其靠語言開解,不如將大家置于一種友善的氛圍里。只不過,上網課后,戶外玩耍的機會少了很多。
當課堂被搬到網絡上,教師和學生都在適應變化。林軍能看到方框里學生露出的半個頭,但至于他們手底下在做什么,他并不知曉。同時,他也感覺,網課缺少學校那種熱鬧、活潑和開闊的氣氛。
經歷過網課入侵后,曹爽有過「心寒」,但她還是盡力保持內心的平和。那一次,隔著被涂抹成一片藍的屏幕和嘈雜的音樂聲,曹爽聽到闖入者的聲音像是來自一個小學生。她跟對方斗爭了幾個回合:把他踢出去,但又進來;給他設置禁言,但對方又將其解除。
她更愿意相信這只是無聊的惡作劇,還安慰自己,「老師要調節好自己的心理」。
保護課堂,保護老師
不是所有的教師都能對此釋懷。這件事成為壓垮徐麗麗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這個00后在今年秋天結束了自己短暫的教師生涯。
謝靜想,雖然以前就聽她哭著說不干了,但也會聽到她給自己打氣,再努把力。如果沒有網課入侵,徐麗麗至少也會堅持到學期末。
劉韓博老師的事件發生后,新聞底下有老師的留言說:「學教資的時候,教材一直在講怎么關心愛護學生,卻沒有教老師如何保護自己。」
徐麗麗的校領導將事態上報當地教育主管部門,得到的回復是,這種情況早就不是個例,學校老師們自行處理,加強信息保護,同時反思自己的教學問題。
幾個帶頭的學生被處分后,網課入侵現象才在這所學校逐漸消失。
今年6月底被網課入侵時,羅歡歡將情況告知學校。她很快得到支持,學校發給她一份文件,告訴她如何操作「全體禁言」,以及可以及時中斷網課。她說,因為處理得還算及時,入侵事件沒有持續太久,「一兩天就結束了」。她還說,他們報過警,但還沒有進展。
到9月份的時候,網課入侵已經被社會有所關注。經常被「爆破手」頂用名字和頭像的夢淚還發文說:「最近大家都喜歡玩兒我的梗,我覺得玩兒梗沒關系,但不能擾亂正常的社會秩序吧!」還有的會議軟件平臺在這個月發布了「防爆破」指南。
看到最近發生的事情,羅歡歡有些理解劉老師當時的情緒。「我看到評論里都說她是個特別好的老師,對學生特別負責,特別用心,我覺得這樣(的暴力)對她的打擊會更大一些。」而她困惑的是,網課入侵為何在劉老師所在的學校持續數天,而沒有被及時應對和處理。
為什么遭到網暴不提前退課呢?這是劉老師女兒的疑問。「是因為(遵循)學校規定嗎?還是因為媽媽秉持著課一定要完完整整上完的想法?」王芳了解媽媽的性格,「她就是會忍的」。
「她真的不是那種跟學生過不去的性格,想盡力把課講完,能不把課關了就不關了,我覺得她那會兒應該已經難受得都懵了吧,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吧。」這個女兒只能這樣猜測。
(應訪問者要求,文中王芳、圖圖、陳晨、林軍、羅歡歡、徐麗麗、謝靜、曹爽、王迪為化名;李清揚對本文亦有貢獻)
來源:是個人物